「我總有種感覺。」
時宜沉默著,慎重措詞。
周生辰很有涵養,沒有追問什麼,只是任由她看著自己的掌心。
「我們可能在前世,有相識的緣分。」
她不知道如何去說,最後也只能給出這樣含糊其辭的話。放在現在的社會,如果她是個男人,而周生辰是個女人,她想,自己一定是個紈絝。
可惜性別換過來,這種話就顯得很詭異。
究竟要說什麼呢?
要說我們很早就認識,或許經過了許多的輪迴,終才有幸再遇?
這些讓人啼笑皆非的話,也許,只有自己會相信。
她握了太久,只得放開他。
他收回手的同時,忽然說:「我相信你說的。每個人的相識,都會有因果緣分。」這話,真不像他能說的話,時宜尷尬笑笑,聽到他又問:「明天回去了?」
「好多工作,不得不做了。」
「如果方便的話,給我留一個電話號碼,」他說,「有時不方便上網,或許能通過這個聯繫你。」時宜以為自己聽錯了,腦中有短暫空白。
他微微笑笑:「不方便?」
「方便。」她脫口而出,卻不知拿什麼抄寫給他。
「念給我聽,我可以記住。」他看破她的疑慮。
時宜念出一串數字。
想要再念第二遍,周生辰已經頷首說:「記住了。」
次日,她返回上海。
西安的意外旅程,耗費了她整整一周的時間。時宜在經紀人美霖的壓迫下,不得不每日午飯後就進棚錄音,往往工作結束,就已經是半夜了。
她工作的時候,非常認真,通常會拿著A4紙,從頭到尾默念兩遍。
念的過程中,找到最佳狀態,立刻就會要求錄音師開始。當然,偶爾也會念錯字,只要重新補錄這句對白,餘下的皆很完美。
「時老師,好了,我這裡沒問題了,等導演來了,再聽聽效果。」
她走出工作間,到走廊的飲水機前,接了杯,握在手裡要喝不喝的。
看著窗外出神。
有錄音棚的助理,從電梯走出來,手裡提著大小塑料袋子,裝著飲料和宵夜,甚至還舉著個白色一次性塑料盒,裝著馬路邊的燒烤,一簇竹籤尾巴露出來,甚是誘人。
那個助理和她畢恭畢敬打招呼。
她點頭,笑笑。
一顰一笑皆銷魂。
那個助理腦袋裡蹦出這個詞。
時宜這個名字,在配音界早已如雷貫耳,可見過她真人的很少。她是業內的金牌配音員,有最華麗的聲線,也很專業,只要是她的工作都很輕鬆。可惜,她的時間也最難約。偏偏就這個聲音這個人,很多人都無法抗拒。
就算預約排期半年多,也要等她來配音。
這些常年混跡錄音棚的人,來往無數,她的聲音再特殊,也總有相似的替代。可惜,腕兒都是這麼追捧出來的,她越是難約,就越有名。
說起她的容貌,業內流傳過一個段子。
在她尚是新人時,有位名製片,在錄音棚里偶然遇到時宜,非常直接地說她就是自己理想中的女主角,在她婉拒數次後,腰纏萬貫的製片人當場光火,惹得眾人寒顫若噤。最後的結局是,時宜沉默離開,再也不去那間錄音棚。
多年後,她一舉成名。
仍舊是那個製片人,聽到時宜的錄音demo,驚艷不已,千方百計約了她見面。
結果不言而喻,她不肯再露面。
這種劇情波折的小故事,眾人樂此不疲提及,隱約都成了她抬高身價的助力。
約莫到十一點多,所有的工作竟然提前結束,時宜離開前,取消手機靜音,發現手機上有一個陌生號碼,曾經打過來,而且是兩次。
是騙子電話?
她把手機扔到包里,撞到了鑰匙,發出鈍鈍的金屬聲響。
是周生辰。
腦海里浮出這個念頭,就抑制不住地蔓延開。她又拿出手機,回撥那個陌生的電話號碼,很快有人接聽,卻不是他的聲音。
「時小姐?」陌生的聲音,竟準確說出她的名字。
「不好意思,可能打錯了。」她說。
電話很快轉手。
出現了另外的聲音:「是我,周生辰。」
她很自然地嗯了一聲。
也因為太過自然,兩個人都是一愣。幸好不是面對著面,避免了很多尷尬
片刻的安靜後,忽然有來電的提示音,時宜看了眼,很快對他說:「稍等我幾分鐘,我要接我媽媽的電話。」
「沒關係。」
時宜得到他的答案,略微安心,接通了和母親的電話。
因為她的「特殊」,自幼和父母並不是非常親近,是個家人眼裡奇怪的孩子。甚至在六七歲時,因為她奇怪的言語,母親曾悄悄帶她去見過心理醫生,當然,這件事只有寥寥數人知道。否則家中遠近親戚,恐怕都會背地裡有所議論。
母親因為她,操心不少。時宜很清楚。
在成年後,她也開始嘗試性讓自己感性回應。偶爾電話撒嬌,漸漸習慣了,反倒是將兩世對親情的眷顧,都傾注在現在的父母身上。所以她才會因為母親,暫時讓周生辰等待。
母親說的不多,大意是最近她電話來的少,有些擔心。
雖然說的不明顯,但她知道,母親擔心的是她又開始有「幻覺」。
她安撫了會兒,總算結束電話。
切換回周生辰的電話:「我好了。」
「剛剛工作結束?」
「是啊,」她笑,「所以沒有看見你的電話。」
「如果方便的話,一起宵夜?」
這是初次,他主動約她。
時宜沒有任何的猶豫,答應下來:「好。」
「告訴我你的地址。」
她念給他聽。
「我到了會告訴你,不要提前在路邊等。」
「好。」
她在走廊的沙發上坐下來,錄音室的人已經開始收拾東西,除了兩個工作間還有光亮外,餘下的都暗了燈。不斷有人離開,和她打招呼,她只是握著手機,想周生辰為什麼忽然會找自己,可惜沒找到答案。
或許只是路過。
周生辰很快到了地下停車場,時宜走出電梯時,看到他獨自站在電梯外,等著她。
他像是換了個人,穿著非常妥帖的白色長褲,淡色的格子襯衫,甚至還有藍色休閑西服外衣。非常出人意料的著裝,顛覆了先前身著實驗室白大褂的印象。品味非常好。
有風度,卻並非是風度翩翩。後者略顯浮躁,而他,恰到好處。
她不可思議看著他,慢慢地走過去,繞到他身前。
那雙明凈的眼睛,也在看回她。
他笑了笑:「很意外?」
「非常,」她打量他,「你今天的樣子,感覺上非常配你的名字。」
「配我的名字?」
「周生辰,」她念他的名字,「應該給人感覺,就是這個樣子。」
周生辰。
同樣的名字,在那個歷史時間裡,就應該是如此的樣子。不是皮相,而是風骨。
他笑,沒有說話,卻又覺得她說的有趣。
「為什麼站在這裡等我?」
「車停的比較遠,怕你會找不到位置。」
「這裡我常來,恐怕比你還熟。」
他笑:「已經過了十二點,這裡又只有兩個保安,不怕遇到什麼意外嗎?」
真是理科人的習慣。
只是偶然來,就留意到停車場只有兩個保安了嗎?
時宜抿嘴笑笑:「謝謝你。」
他們走過去的時候,一位中年紳士始終在車旁等候,時宜沒留意,直到他走近,那位中年人忽然就笑著說:「時小姐,你好。」
「你好。」她看周生辰。
後者已經為她打開車門。
沒想到偶然一次宵夜,能見到不同的他。包括這樣的氣度風骨,還有這樣的車和私人司機。她雖然好奇,卻沒好意思追問他,只在車開出停車場後,細細看了看司機。
駕駛座上的人年紀看起來有五十歲上下,握方向盤的手非常穩,雙手戴著手套,竟也穿著面料很好的西裝,細節考究。看起來,更像是多年用下來的人。
車一路在開,老司機只問過一句,是否需要水。
周生辰拒絕了。
真是安靜,時宜用餘光看他,想,總要說些話:「你這個樣子,應該是剛剛見了很重要的人?」周生辰頷首:「幾位長輩。」
時宜點點頭。
真是什麼話題到他那裡,都能一句話回答,且毫無延展性。
她轉頭去看車窗外,忍不住笑起來。
周生辰,你可真是個怪人,幸好我不計較。
她在這個城市這麼久,還沒到過今晚吃飯的餐廳。
應該說是個別院。
有人早早等候,有人引路端茶,甚至還有人在屏風外,添香剪燭,往來供食鋪燈。
她越發好奇,看屏風透過來的人影,輕聲說:「午夜十分,我們誤入了什麼幻境了嗎?」
「我只是大概推測,喜歡看三言二拍這種書的,應該會喜歡這種地方。」
她笑:「真的很喜歡,不過三言二拍也就是小說集,沒什麼值得炫耀的,有人喜歡讀現代文體,有人喜歡古文體裁,口味不同而已。」
周生辰眼中有瀲灧波光:「有時候,我會發現你和我,有相似的地方。」
「比如?」
他坦言:「我喜歡收集吳歌的刺繡。」
時宜有些啞然,看了他一會兒,忍不住笑著,扭頭繼續去看屏風外的人影:「這不一樣的,好不好。你的愛好……非常特別。」